這是一個美好的空間，剛剛裝得下我的夢。其實，陽臺只是我生活空間的一部分，和其他的居室空間相比，它該是什么呢？臥室是最基本的，無論居室大小，沒有臥室就不能叫家。書房是工作的，它是我們職業的需要和精神的需要。客廳是體面的，雖然它對客人開放，但主要是家庭成員的公共區域。廚房是務實的，每一件物品都是現實主義的代表。衛生間是溫馨的，我們總是帶著麻煩進去，然后走出時輕松暢快。陽臺則是詩意和浪浪的，那是冬日里的陽光，橙色的陽光讓心情像一只多汁的橘子，甜蜜得想剖露給每一個人；那是夏天的風，早晨的風還帶著露水和青草的氣味，傍晚的風則提前通知月光的消息，清涼而撩人心扉；那是天天看不夠的風景，像鄰家的調皮的女孩帶給我的少年詩情；更像一葉風帆，讓我的目光追尋著李白的韻腳……


這是一個美好的空間，剛剛裝得得下我的夢。對于我這樣與共和國幾乎同齡的中國人來說，陽臺也是最晚的一個夢了。中國老百姓，城市的大多數居民，他們的“家”，也有這樣一個“成長軌跡”。最早的家，就是一間臥室，如果是樓房，就是被稱作“筒子樓”的簡易樓房。后來，公共食堂不時興了，住平房雜院的人蓋起了一個個小廚房，住筒子樓的人就在公共廚房和走道里支鍋做飯。改革開放給老百姓帶來了住宅新格局，三居兩居，單門獨戶。有了自家的廚房，有了自家的衛生間，雖然都很小，但袖珍的，也是自家的。這種格局，仍以臥室為主，面積最大；而小廚房放下一個煤氣灶，小衛生間放下一只小馬桶，小客廳放下一個折疊飯桌，也就心滿意足了。這時候誰家有個小陽臺，幾乎無一例外地把它變成雜物堆棧。然后，人們要大廚房了，吃得越來越好嘛。然后，人們要大衛生間了，生活質量越來越高嘛。然后，人們要大客廳了，日子越過越體面嘛。然后，人們想一個大陽臺了，想把頭伸出這水泥堡壘，想讓目光無阻擋地遠眺，想讓陽光直截了當地親吻自己，想有一個與自然親近的空間。


這是一個美好的空間，剛剛裝得下我的夢。從解決睡覺，到廚房，到衛生間，到書房，到客廳，最后人們關注起那個幾乎與詩歌一樣并不大實用的陽臺來了。如果到街頭看一眼，各式各樣的樓房，雖然這兩年都粉刷一新，但我們仍然大體能夠猜出它們年紀的大小。那些完全沒有陽臺的是老前輩，那些有小陽臺又全部封閉起來的是中間代，那些有各式精美陽臺的是城市新秀。越是后來崛起的一代，越是在陽臺布局、朝向和大小，顯出新的市民趣味來。陽臺成為新的家居重點，這也體現了市民精神世界的變化。我們都見過這樣的居室，堆滿了各種有用和無用的東西，特別是公共通道、公共陽臺這些地方，里外被紙箱和雜物塞得密不透風。像乞丐貪心地收集每一塊剩饃，像收荒匠把所有的破爛當成寶貝，也像我們曾讓頭腦里裝滿了過時而無用的知識，卻自滿自足于有一顆背得下四書五經的腦袋，其實那在今天看來，只是一張十元錢光盤可憐的容量。啊，一個不斷更新知識的頭腦，一個向著世界敞開的心懷，也許這樣的人才知道，一個灑滿陽光的空陽臺，要比堆滿了“值錢寶貝”的雜物倉庫更有空間價值。當然，陽臺還需要合適的外部環境，簡單地說，就是一個值得面對的外部世界。不是沙塵暴，不是尾氣和噪音，不是小偷和鐵柵欄……一個到處都是美麗陽臺的城市，人們會感受到環境的清明，社會的安定，人與自然友善而和諧。


是啊，在我的，也在你的陽臺夢里，有陽光，有清風朗月，更有一個安定祥和的世界，像詩一樣的世界！
-葉延濱